2024年3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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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辰年二月廿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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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刊:羅夢冊《中國論》之一(下)

知己知彼才能善處國際

作者 | 羅夢冊
羅夢冊:(1906-1991)。曾任河南大學法學院院長、重慶中央政治學校(即政治大學的前身)教授、香港新亞書院(後納入香港中文大學)教授。

在沒有體系及科學機構的地方,仍然是有真理的。而且在這種場合,真理大概只有根據熟悉的判斷和長久的經驗才能看得出來。歷史雖然在這裡沒有那樣給與一個公式,但和其他一切場合一樣,在這裡也對於判斷給了一個練習的機會。

──克勞塞維慈(Clausevitz)《戰爭論》。作者此段引文出自《戰爭論》第6篇〈防禦〉的第30章〈戰區防禦(續)──不求決戰的戰區防禦〉。我們參考英譯本及鈕先鍾的中譯,將此段重譯如下:(簡言之,我們承認在本章中我們無法擬定任何原則、規律或方法,因爲歷史並沒有為這些東西提供依據。…)「雖然可能不存在認知真理的體系及機械性的方法,真理仍確實存在。要想認識它,通常需要老練的判斷以及一種出自長期經驗的直覺。雖然歷史也許不能提供任何公式,但它在此處也像在任何其他地方一樣,仍然提供了練習判斷的機會。」


第一講 中國之國之自我再認識

第一節 知己知彼才能夠善處國際

在中國之古兵書上,有兩句極有權威的話,就是:「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孫子》〈謀攻〉篇原文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當天才的軍事哲學家孫子在彼時說這話的時候,自是專就戰陣之事來講的。兩千年來,這兩句名語雖慣為國人所樂道、所喜引,也都是專就兩軍戰陣或私人交往之事作對象。時至今日,我們卻不妨將這兩句名言所涵示的真理擴大應用,並莊嚴應用,應用到今日欲立國於世界之上的國家民族的身上,進而認為:只有「知己知彼」才能夠善處國際,在國際自立自見;遇到危難,才能夠自衛自救;遭了困頓,才能夠不失信心,不迷方向,邁向偉大的復興或更生之途;而一旦「否去泰來」,國運好轉之時,也才能夠深切理解並從容說明其所以由然的道理,不致被他人、甚至被自己,視為是一個神秘的奇蹟、或意外的意外,招致國際的驚訝與惶惑。

但「知彼」不易,「知己」或者是更難。想「知彼」自須先從「知己」起;而「知己」之始,又自須首先明白「彼」「己」「同」「異」之分。

站在人類的立場上看世界,看世界之上的民族或國家之群,我們或會只見其「同」,而不大見其「異」。同時,我們也只應重視其「同」,而忽視其「異」。但如果站在民族或國家的立場上看世界,看世界之上之各個的民族或國家,我們固仍可見其「同」,卻亦見其「異」。雖不應過分的注視其「異」,而忽視其「同」,但卻不應亦不能只注視其「同」,而忽視其「異」。當此人類社會所利賴的交通工具已日新月異,世界距離已達到驚人的收縮的今日,自甘於「遺世而獨立」之「悠閒自得」或「我行我素」的時代,或可說自閉於「孤陋寡聞」或「抱殘守缺」之所謂「閉關時代」,已是早成過去了。如果一個民族或國家不願成為一個時代的落伍者,不願為時代所淘汰,已不容不把自己的視野儘可能向世界擴大,注視著世界之「同」,或人類之「同」。但反之,只蔽於人類之「同」,而忽視各個民族或國家之「異」,或誤以他人之「異」為人類之「同」,則極易抹殺一時居於劣勢的民族或國家之自我存在,和其自我存在之所憑依之優良的歷史傳統。久而久之,會要喪失一個民族或國家的自信和自尊,陷於「不自知」和「不知人」的困境:一遇危難,就要徬徨徘徊;遭了困頓,每易自暴自棄。甚至於一旦危難解除,地位改變,亦將會仍是茫然不知所之,不知所云。

例如鋼鐵煤電油之經濟生活,和獨立自由與國際共處之政治生活,乃是現代任何民族或任何國家之所必須取得或達到的現代生活,也是現代任何民族或任何國家之所可能取得或達到的現代生活。或可說這正是現代任何民族或任何國家之所必須賴以生存和進步的生活基礎。這乃是世界人類之所「同」,之所應「同」,亦所能「同」。如果某一民族或國家未能及時完成或達到這種生活,自會造成該民族或國家在生存和進步的途程上之嚴重的危機和災難。若是某一個民族或國家至今尚不知道、或尚未注意,去爭取這種生活,仍是自甘於「馬車」、「帆船」之古舊的經濟生活,或「殖民地」、「次殖民地」之奴役的政治地位,則這個民族或國家不但是不能夠和人家一同前進,或協助他人前進,勢必成為一個時代的落伍者;甚至為時代所淘汰,而喪失其存在。但在此大的「同」下,各民族或國家卻各有其各自的歷史傳統或民族生活。英國有英國的歷史傳統或民族生活,法國有法國的歷史傳統或民族生活,德國有德國的歷史傳統或民族生活,俄國有俄國的歷史傳統或民族生活,美國有美國的歷史傳統或民族生活,而中國有中國的歷史傳統或民族生活;其他國家亦各有其各自的歷史傳統或民族生活。縱然她們今日同樣地生活於鋼、鐵、媒、電、油之經濟的和獨立自由與國際共處之政治的現代生活之中,她們卻仍然各自分別地享受著、珍惜著、尊重著、甚至捍衛著她們各自的歷史傳統或民族生活。這乃是各民族或國家之所「異」。某民族或國家之所以為某民族或國家者正在此。

甲國所習過所喜愛的民族生活或國家生活,不會適合、或可說不會完全適合於乙國或丙國的國情,故自不會亦自不能定為乙國或丙國所喜愛、所接受,或全面地所喜愛、所接受。因為甲國的歷史和傳統既非乙國或丙國的歷史和傳統,自不可能出租於乙國或丙國,為乙國或丙國所憑借。乙國之與丙國或甲國,或丙國之與甲國或乙國,也是如此。如果生吞活剝地硬要假借,不但是會要犯「張冠李戴」、全不合適的病症,而且極易中「文不對題」或「藥不對症」的毒害。

固然,任何的一個社會或國家都會或都要隨著時代的不同或環境的改變而變革,可能發生巨大的變革或猛烈的革命。但是這一切的改革或革命,都是要以某一國家的歷史和傳統作背景作對象;不是某一個國家的歷史傳統的推進或發展,便是它的改革或修正,絕不會憑空而來,與各該國家的歷史和傳統毫無關係,而來一個照抄他人的改革或革命。一個國家的改革或革命固每會影響他國,也每會受他國的影響,但這種影響之對於另一國家的改革或革命的本身,都只是一個次要的因素,不過是一種刺激、鼓勵或參考而已。

我們知道,一個民族的歷史和傳統,不但支持著、作用著、範型著一個民族的過去和現在,亦將支持著、作用著、範型著一個民族的未來,甚至是遙遠的未來。或可說,在人類還未走進於「大同世界」,所有的國家機構和功能尚未全部消滅之前,某一民族或國家的歷史和傳統之對於某一民族或國家的生活,是仍要起著重大的而且決定的作用。

惟其如此,一個民族或國家如欲安全的生存和自由的進步,不但是要隨時隨地的注視著世界之「同」,和他人之長,並應首先徹頭徹尾地理解了自己。理解自己之歷史和傳統,並尊重自己的歷史和傳統,尤其是優良的歷史傳統。也正是所謂既須「知彼」,尤貴「知己」;唯有「知己」,才能「知彼」;亦唯有「知己知彼」,才能夠在國際間自立自見,才能夠善處國際。(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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